[摘要]中華文明的政治立規(guī)一開始確實是德行政治，強調的是德行即規(guī)則，這和西方把德行歸于道德的軟性控制不一樣，是中華文明自我政治立規(guī)的特殊之處。

郭德綱困境：當傳統(tǒng)的師父，還是做現(xiàn)代的校長？

郭德綱、曹云金微博截屏。圖片來自網(wǎng)絡

8月30日，在德云社“綱絲節(jié)”專場演出上，郭德綱首次頒布《德云社家譜》，親口表明：“列入族譜的都是家人�！�31日他又在微博發(fā)文稱：“該清的清，該驅的驅。所謂的清理門戶，是為了給好人們一個交代。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以忠正為本。留下藝名帶走臉面，愿你們萬里鵬程。從此江湖路遠，不必再見�！蔽闹信鋱D上可見《家譜》記載：“另有曾用云字名者二人，欺天滅祖悖逆人倫，逢難變節(jié)賣師求榮，惡言構陷意狠心毒，似此寡廉鮮恥令人發(fā)指，為警效尤，奪回藝名逐出師門。”

其暗指的“曾用云字名者二人”之一曹云金，9月5日在微博公開發(fā)表文章《是時候了，該做個了結了》，將師徒二人多年糾葛，一一陳列曝光在眾人面前，把這場風波推向高潮。文中提到：“你可真有意思，從來不敢指名道姓，一貫含沙射影，就因為不再給你賺錢了，你逼走了我們，現(xiàn)在你栽贓陷害，強加一些莫須有的罪名在我們身上，對我們趕盡殺絕，置我們于死地！” 截至9月11日此文閱讀量已超5700萬。

微信公號“冰川思想庫”率先發(fā)表評論《編家譜清門戶，郭德綱以為德云社是瓦崗寨？》。作者任大剛指出，德云社全稱“北京德云社文化傳播有限公司”，可見是一家公司化運作的商業(yè)機構。在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下，老板與員工之間是雇傭關系，理論上，雇員與雇主之間就最重要的工資福利待遇可以討價還價，不滿意可以一拍兩散。但在郭德綱的“公司”里，老板與員工之間，絕大多數(shù)是師父－徒弟－徒孫關系，這種關系中，師父是絕對權威，徒子徒孫礙于這層倫理關系，很難提出待遇等權利方面的要求。

眾所周知，最早創(chuàng)業(yè)的德云社元老級人員基本上剩不下什么了。文章認為，郭德綱暴得大名，紅遍大江南北之后的這番遭遇，與“瓦崗寨”上下來的那些開國皇帝登基之后就誅殺功臣，至少在敘事結構上高度相似：打江山的時候，共同創(chuàng)業(yè)，期待事成之后大家都有股份拿，但是一旦事成，開國皇帝哪一個不想獨占股份，把天下變成家族產(chǎn)業(yè)？功臣被誅殺，是一種必然。沉浸于“傳統(tǒng)”的郭德綱也是如此。德云社掙錢了，掙很多錢了，但共同奮斗出來的事業(yè)，最后貼上的是郭德綱的標簽，成了郭家的產(chǎn)業(yè)。那些一起奮斗的新老搭檔、大小徒弟，那些沐浴著新式文明的人，如何忍受得了？一個個出走，與一個個被誅，本質上是一回事。

冰川思想庫的另一篇評論，《恭喜郭德綱熬成姜昆，你也可以打壓新人了》，則遺憾地發(fā)現(xiàn)：就在十余年前，郭德綱的相聲令人耳目一新，迎合了新生代網(wǎng)民和中產(chǎn)的口味，對現(xiàn)實的諷刺與批判也和大眾心有靈犀。其與每年春晚那些無關痛癢的相聲，或者以嘲笑人們身體缺陷的小品相比，高下立判。而當時郭德綱走紅之后，遭遇一系列來自相聲界和文藝界的打壓，大眾輿論曾站在郭德綱這一邊。

然而現(xiàn)在看來，郭德綱并非一個相聲傳統(tǒng)的顛覆者，而僅僅是對相聲舊體制的反叛者。姜昆曾善于運用一些所謂的體制內力量為難郭德綱，郭德綱則利用了在國內演藝市場的江湖地位為難其弟子。老壓新，新成老，新老又壓新，中國相聲界的這一惡習并沒有改變。郭德綱掀起的中國相聲界革新，其實本質上是一種偽革新，并沒有真正觸及相聲界的門戶與師承的核心關系結構。

作者龍樹還聯(lián)想到時下很多人搞傳統(tǒng)、搞保守，但是既不知道該保守什么，也不知道該如何讓傳統(tǒng)完成現(xiàn)代轉化，以至把傳統(tǒng)的糟粕當成精華，走火入魔。郭德綱與曹云金互撕，除了利益糾葛，也與對相聲傳統(tǒng)的食古不化直接相關。

騰訊大家則發(fā)表了《郭德綱門前的自行車，與趙本山門前的豪車》加入討論。在作者云也退看來，曹云金忿忿，郭德綱也忿忿，兩邊各有一理。在郭德綱，這是江湖的老規(guī)矩，江湖上的師徒是有人身依附的，拜了師父的徒弟是師父自己“家”的人，看看孩子掃掃屋子，跟著師父跑場打雜，都是他的分內事，難聽點說這也是“賣身”，因為徒弟一般都沒什么錢，要靠師父來給碗飯吃；不賣身，無以為報。

而在曹云金，他認為他是交了學費的（何況還跟郭沾親帶故）。郭德綱說曹“吃我的住我的”，曹反駁說，吃的用的都給了錢。談錢等于攤牌，拿市場規(guī)律來說話，老油條最忌諱這一手，他們的反應是“我養(yǎng)了忘恩負義之徒”，空手套上個白眼狼。

21世紀的郭德綱有兩條路：做師父，還是做校長？他選擇做師父，不要學生要“弟子”，孩子們拜在他門下，每人都依附于他，向他學藝，為他光大郭家的門匾。但市場沖擊了江湖里形成的師徒秩序，那個江湖講究的是熟人，你跟師父掰了對你沒好處，在江湖里，師父徒弟愿打愿挨，還被傳為美德；而在沒有邊界、都是陌生面孔的市場里，徒弟可以擇木而棲，也更容易自立門戶，一旦有了誘惑，他們很容易就會否定師徒關系的合理性。

文章指出，傳統(tǒng)藝人的師徒關系，很像今天公司把沒有經(jīng)驗的員工培養(yǎng)成技術骨干，那樣的員工在跳槽時，都會留一個負義的罵名，但罵歸罵，現(xiàn)實是要接受的：公司成了一所院校，老板是校長。德云社不愿如此，但它的家長制模式又違反了經(jīng)濟規(guī)律。于謙、岳云鵬這類優(yōu)質資產(chǎn)太少，出人才的節(jié)奏越來越慢，相應的，龐大的規(guī)模已經(jīng)拖住了坐在塔尖的那個人。

盡管郭德綱的這一套，被很多人稱為舊社會的“班社制”。但李舒則撰文發(fā)問：《萬惡的舊社會，有郭德綱這樣的師傅嗎？》的確，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爭斗。文章舉例曲藝人在舊社會之生存，是近似于江湖的博弈。而就此達成一種共識，誰都不會太吃虧，誰也占不了太大便宜，這便是一個微妙的平衡。

相聲的歷史雖相比京劇短很多，但相聲的師承關系，和京劇也差不多。拜師之時往往會立下“門生帖”，寫下字據(jù)：“師道大矣哉，入門受業(yè)投一技所能，乃系溫飽養(yǎng)家之策，歷代相傳，禮節(jié)隆重。今有×××（師賜藝名××）情愿拜于×××門下，受業(yè)學演相聲，三年期滿，謝師效力×年。課藝期間，收入歸師，吃穿由師供給。自后雖分師徒，誼同父子。對于師門，當知恭敬。身受訓誨，沒齒難忘。情出本心，絕無反悔�？湛跓o憑，謹具此字，以昭鄭重……”

因此，文章的結論是：別把郭德綱師傅的事兒放到“萬惡的舊社會”，這事兒在舊社會，他也不這么辦！

當然，還存在評論表示，只關心藝人的作品，不關心藝人的人品。人品好，當然好；人品不好，作品好也行——只關心藝人手藝，才是一個觀眾應有的正常心態(tài)。

劃分文明與野蠻，比劃分中西重要一百倍

清華大學政治系教授任劍濤。圖片來自網(wǎng)絡

微信公號“騰訊思享會”上周發(fā)布了清華大學政治系教授任劍濤在“中華文明之政治立規(guī)”活動現(xiàn)場的發(fā)言實錄。

任劍濤認為，同所有古代文明體系一樣，中華文明的政治立規(guī)最初都依賴于“天”的權力。初始政治文明的產(chǎn)生，來自對上天的失望而開始人為自己建立政治規(guī)矩。中華文明的政治立規(guī)一開始確實是德行政治，強調的是德行即規(guī)則，這和西方把德行歸于道德的軟性控制不一樣，是中華文明自我政治立規(guī)的特殊之處，以至于到今天我們對法治和權力來源的追問還不是很在行，但這不等于我們不講規(guī)則。

他接下來提到了中華文明的古典政治立規(guī)面臨現(xiàn)代轉型的問題。第一步要解決權力來源的問題，沒有現(xiàn)代民主，很難實現(xiàn)“以德配天”。第二步要真正落到法治平臺。中國古代是“陽儒陰法”，“陰法”縱容了帝制，而“陽儒”再為“陰法”的帝制專斷做出正當性辯護。他認為現(xiàn)代要把法家的“法”落到憲制的平臺上，不能把“法”用“術”和“勢”來消解掉。

而在轉型過程中，他還注意到存在一種強調中西分野的現(xiàn)象。任劍濤指出，尤其是晚明以來，中西文化的交匯使人類的融合之勢和文明層次的更迭之勢、上升之勢已鮮明地呈現(xiàn)出來，現(xiàn)在還試圖去找一個碰撞之前的中華文明的政治規(guī)則，肯定是徒勞無功的。

他相信未來的文明一定不是既定文明歷史發(fā)展的結果，而是文明間相互碰撞的結果。如果今天中華文明的自我辯護還一定要以美利堅文明的衰落為前提，是非常好笑的。這是排斥的文明形態(tài)，不是高級的文明形態(tài)。希臘文明之所以逐漸領先世界2500年，是希波戰(zhàn)爭導致西方文明深刻地吸收、融匯了中東文明，這盡管同時宣告了希臘傳統(tǒng)文明的終結，但新生的一種文明是優(yōu)勢文明。

任劍濤強調，中華文明真要有出路，先得對中華文明的現(xiàn)代轉型持開放態(tài)度，得把西方文明好好消化、好好創(chuàng)新。中華文明還有未來，一定是遠東文明跟中東文明、西方文明匯合起來，然后再次融合，實現(xiàn)文明升華的結果。即中華文明是要成為人類文明的有機組成部分，而不是區(qū)域發(fā)展的文明形態(tài)，是給人類帶來福祉，而不是今天說的“中國必崛起，美國必衰敗”。

總而言之，劃分文明與野蠻的界限，比劃分文明市場是我們的還是他們的更重要。（文/普芮）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