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1928年選址珞珈山以來,這所日后被譽為“中國最美麗”的大學,就與身旁這個浩淼無垠的大湖開始了風景上的互動。
2011年夏,暴雨使武漢東湖水位猛漲,一組雨后武漢大學學生在湖邊棧橋“凌波微步”的照片躥紅網(wǎng)路,一時間,到武漢“看!背闪司W(wǎng)絡熱詞。近日,武漢大學為配合東湖風景區(qū)湖岸線景觀整治將拆除湖邊的工學部主教學樓(俗稱“變形金剛”),這使人們再次關注起武大與其身旁緊鄰的東湖。
自1928年選址珞珈山以來,這所日后被譽為“中國最美麗”的大學,就與身旁這個浩淼無垠的大湖開始了風景上的互動。不僅東湖造就了武大的“最美”,武大更是東湖從一片城郊荒澤邁向一個近代風景區(qū)的最早拓荒者之一。
民國初年東湖風景區(qū)的建設構想
位于今天武漢市三環(huán)線以內,水域面積達33平方公里的東湖,曾長期是中國最大的城中湖。清末民初的武昌城區(qū)主要局限于明城墻以內。東湖距武昌城最近處也有約4公里的距離。對于古城里的居民而言,東湖不過是遠處一抹泛著波光的模糊的天際線,與環(huán)繞在這座城市外圍的其他眾多湖泊沼澤并無任何區(qū)別。
近代最早“發(fā)現(xiàn)”東湖的是清末民初一位客居武昌的浙江人。此人名任桐,字琴父,浙江永嘉人,1900年來鄂,在武昌商埠局任職,民國后歸隱田園,過起了隱士生活。他自幼便嗜游歷山水,“每與山水為緣分……遇一丘一壑必縱覽而必登”。歸隱后,任桐在武昌城北郊沙湖西北岸建筑了民國時期武漢著名的私家園林——琴園。琴園曾留下了許多近代名人的文化足跡,譚延闿曾為該園題字,康有為曾題寫楹聯(lián),黃侃曾游園作詩。武漢大學的前身武昌高師,亦曾組織師生前往該園野游。
左為武漢市在沙湖邊新建的沙湖公園“新琴園”景區(qū)內的任桐銅像,右為國立武昌高等師范學校學生游覽琴園留影。
1923年,隱居琴園的任桐編寫了一本《沙湖志》,將他對武昌郊外湖泊群的風景想象,全部傾注在了這本著作中。此書所稱的“沙湖”,指的就是今天的武漢東湖,而今天的沙湖,在書中則被稱為“小沙湖”。在任桐的筆下,我們看到了一個由東湖、沙湖、曬湖、南湖、湯遜湖、青菱湖、梁子湖、嚴東湖、嚴西湖等武昌郊外眾多湖泊群共同構成的一個“大沙湖”風景區(qū)。而這一風景區(qū)的核心“沙湖”,也就是今天我們所稱的東湖。
任桐在《沙湖志》中所繪制的“沙湖風景全圖”
任桐根據(jù)大東湖地區(qū)的自然地貌和民間傳說,歸納出了“沙湖十六景”,其中“琴堤水月”、“雁橋秋影”、“寒溪漁夢”、“金冢桃花”、“東山殘碣”、“卓刀飲泉”、“泉亭松韻”、“溝口夕陽”、“鷗島浴波”九景,皆位于東湖。這些景點構想中的許多,在日后的東湖風景區(qū)建設中已然實現(xiàn),如“琴堤水月”即今貫穿湖心的沿湖大道,“雁橋秋影”即沿湖大道二十三孔橋,“鷗島浴波”即落雁島等。
在這十六景中,“金冢桃花”一景,正位于今天的珞珈山武漢大學!渡澈尽酚涊d:“邏迦山之陽,民國初年女伶金月英葬此,性貞烈,墓畔多桃花,游人過此,有人面桃花之感。琴父擬聯(lián):人面已成無色相,桃花還結有情緣!贝颂幍摹斑夊壬健保唇裉斓溺箸焐。任桐在此提到的金月英墓,早已無跡可尋,但在侵華日軍種下櫻花以前的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桃花確實曾經是珞珈山一帶每年春日最引人注目的花卉。1938年3月24日王世杰日記便寫道:“今日偕李仲揆渡江,赴珞珈山,校園中桃花盛開,鮮艷無比!比瓮┰诖送诰虺雠娼鹪掠⒌墓适,似乎是有意將東湖南岸這片桃花盛開的丘陵地帶,打造成大東湖風景區(qū)中一個以“桃花結情緣”為主題的景點。
遺憾的是,由于民初的社會動蕩和自然災害等原因,任桐在《沙湖志》中所描繪的“沙湖十六景”建設構想,最終只是一紙空想,乃至于連他精心建筑的琴園,也不斷遭到摧殘,最終毀于抗戰(zhàn)期間。
國立武漢大學新校園選址東湖珞珈山
1928年,國民政府在漢組建成立了“國立武漢大學”。當年7月23日的《申報》報道:“武漢大學籌委李四光,提出建設計劃大綱,擬以洪山為校址……”武昌東郊的洪山,便是李四光為武漢大學新校址所推薦的最初選址。幾個月之后,這一選址發(fā)生了變化。武大校長王世杰在1929年的一次講話中曾說道:“在某一次開籌備會的時候,李四光先生提出建設一個新校舍的主張。那時,適逢葉雅各先生——前金陵大學森林系主任,后受聘于湖北省政府計劃改進農業(yè)事務者——于武昌東湖一帶考察農林狀況之后,對大家說武昌東湖一帶是最適宜的大學校址,其天然風景不唯國內各校舍所無,即國外大學亦所罕有;于是李先生等親去該地察看!闭侨~雅各的推動,使得東湖與武大的命運從此連接在了一起。
國立武漢大學建筑設備委員會委員長李四光(左)、委員兼秘書葉雅各(右)
葉雅各生于廣東番禺,早年就讀于嶺南學堂,后赴美留學。他講中文帶著濃重的廣東腔,而且說到高興時喜歡用英語插話。葉是一位虔誠的基督徒,來鄂之前在南京金陵大學任教,期間他便已和李四光、王世杰等人來往甚密。王世杰由寧來鄂時,特地將葉雅各請來武漢,擔任武大教授和建筑設備委員會委員兼秘書。在來到武漢的最初日子里,葉雅各總是早出晚歸,在武昌城外的郊野四處游走查看。最終,他看中了武昌東湖南岸的丘陵地帶。
相較于之前的洪山,“東湖一帶”更加偏東,距離城區(qū)稍遠一些,但有山有水,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1928年秋天,武大建筑設備委員會的幾位委員共同前去實地查看,一致認為這是理想的校址。11月28日建委會第一次會議上,便正式決議武漢大學新校址選在“卓刀泉東湖嘴一帶!睎|湖嘴是東湖南岸珞珈山(時名落駕山,后由聞一多改名“珞珈”)東南麓的一個小村莊,卓刀泉在其南面,兩地之間是一片地勢較為平坦的濱水地帶。1928年底建委會的計劃,主要校舍就準備建在這里。
1928年的珞珈山既無豐茂植被,亦無人文古跡,不過是一座湖畔荒山。在東湖南岸,尚有其它類似的丘陵山崗,為何建委會獨獨選中了珞珈山呢?這一選址的關鍵,與珞珈山所處的地理位置有關。建委會委員們雖然希望武大到城郊建設新校舍,但又并不希望離城區(qū)太遠,而是能和城區(qū)保持一定距離下的若即若離的關系。既地處郊外,又在有山有水的選項中“距離武昌城最近”的珞珈山,自然成為了最佳選項。
1929年初,李四光在上海聘請的美籍建筑師開爾斯來漢實地考察后,武大新校舍的選址又進一步發(fā)生了微調。開爾斯更傾向于將大學建在珞珈山北至湖濱的丘陵地帶中。這是一個被東湖水三面環(huán)繞的湖畔半島,其上以獅子山為中心,分布著十余座小丘陵,地勢起伏多變。開爾斯的建議得到了建委會的采納,武大最終的校址也就在1929年初最終確定了。
綠框為武大城中老校址,黃圈為1928年夏李四光最初建議的新校舍選址,藍圈為1928年秋建委會確定的新校舍選址,紅圈為1929年初經開爾斯建議調整后的武大新校舍最終選址。武大校園西側在民國時期也是東湖的一個湖叉“茶葉港”,今已被填。
經過“選址三部曲”,武大一步步靠近東湖,最終與這片湖水在物理上實現(xiàn)了“零距離”接觸。今天將武大與東湖分割開來的東湖南路,至上世紀60年代方才修建,而在民國時期,武大校園是直接瀕臨湖水的。不僅如此,武大在圈定和購買珞珈山土地的同時,還從當?shù)貪O民手中一并購買了與校園接壤的東湖水域漁權。被武大購買的東湖水域,大約占到了當時東湖總面積的五分之一。
開爾斯繪制的武漢大學珞珈山新校舍設計平面總圖
開風氣之先的“綠屋頂”
1930年,珞珈山新校舍工程正式開工興建。由美國人開爾斯設計的武大校舍建筑,總體上采用了當時中國大型公共建筑所時興的“中國固有形式”風格,即傳統(tǒng)的宮殿式復古建筑,但在裝飾上更加簡潔。這批校舍屋頂統(tǒng)一采用了綠色琉璃瓦,屋檐以下的梁柱、額枋和墻面皆不施彩繪,徑以水泥灰色作為外墻裝飾。
開爾斯在武大所采用的這種以綠色琉璃瓦為最醒目特色的近代建筑風格,與東湖風景區(qū)的碧水青山和諧統(tǒng)一。它不僅影響了武漢大學,也奠定了日后整個東湖的建筑風格基調。1950年代后東湖的建設中,如聽濤景區(qū)行吟閣、長天樓、瀕湖畫廊、屈原紀念館、碧潭觀魚,中科院武漢植物園科普樓,磨山景區(qū)朱碑亭,乃至于東湖周邊的武漢體育學院、華中師范大學等高校建筑,均采用了類似的“綠屋頂”。
東湖聽濤景區(qū)的標志性建筑行吟閣,建于1955年,與武漢大學民國校園建筑風格頗為相似。
1932年春,武漢大學正式遷入珞珈山。從此往后,武大師生的學習生活,都與身旁這片浩淼的東湖水有了越來越緊密的聯(lián)系。武大學生時常三五結伴,前往東湖垂釣、泛舟、野游,東湖也成為了當時武大校園文學中最常見的場景和意向。
而東湖帶給武大師生的一項最大的禮物,便是水上運動在武大的興起。遷入珞珈山后,武大聘請了從德國柏林體育大學留學歸國的游泳教師袁浚擔任體育老師和體育部主任。袁浚出生于洞庭湖上的一個船工家庭,自幼熟悉水性,在他的努力下,武大體育教學有聲有色,得到了教育部褒揚,特別是游泳成為一大特色。學校在東湖邊興建了兩個湖濱游泳場,游泳還被列為必修課,游泳達標也成為了武大學生畢業(yè)的必要條件。
上圖為國立武漢大學游泳隊,下圖為1930年代武大東湖湖濱泳場的游泳景象。
1934年夏,身在武昌的張學良向袁浚學習游泳技巧,并多次前來武大東湖邊游泳。某天,張學良和時任武漢行轅參謀長錢大鈞等人一同偕各自夫人前來武大游泳。當時中國學校均禁止女生游泳,認為“有傷風化”。張學良等軍政要人帶夫人下水男女混泳的消息在珞珈山迅速傳開,學生們紛紛來到湖邊圍觀,張學良還特意讓夫人為眾人表演游泳。有了名人帶頭,袁浚趁熱打鐵,向武大申請廢除女生游泳禁令并開設女生游泳課,得到了校方的批準,武漢大學也成為了中國最早開設女生游泳課程的大學,一時間武昌東湖之濱堪稱開風氣之先。
武大對珞珈東湖的點石成金,還吸引了最高領導人蔣介石的矚目。早在1932年武大遷入珞珈山伊始,當時身在武漢的蔣介石便迫不及待打算前來參觀。據(jù)《申報》報道,蔣介石甚至一度計劃將行轅搬到珞珈山辦公。雖然這一計劃未有實施,但日后蔣仍對珞珈山水念念不忘。1932年12月1日,他與宋美齡結婚五周年紀念日時,還專門與宋美齡一道前往珞珈山參觀。
1938年武漢抗戰(zhàn)時期,蔣介石本人便時常住在珞珈山聽松廬。在臺灣保存的蔣介石相關史料中,我們可以找到許多關于這年蔣與珞珈山東湖有關的記載:“(五月)十一日晚,散步東湖濱,曰:‘月白風清,山明水秀,此憂中之樂也’;(六月)二十七日傍晚,以船游東湖,曰:‘水清如鏡,草香撲鼻,憂中一樂也’;七月三日晚,游東湖,曰:‘月白風清,水明山秀,終不能忘憂國事也’;十月一日……傍晚,散步東湖湖濱,晚宿聽松廬,曰:‘戰(zhàn)中偷暇,樂中有憂也’;九日晚,往東湖濱,與新生活女指導員談已,曰:‘月光之下,夫妻并坐,后生圍繞,氣象興奮,共唱岳武穆滿江紅詞,悲歌壯烈,憂中之樂也!ā妒Y中正總統(tǒng)五記·游記》)在國難當頭,強敵進逼的緊張時刻,寧靜悠然的珞珈山東湖水,成為了這位當時中國最高領導人的心靈避風港,為他在軍事倥傯之際提供了短暫而難得的“憂中之樂!
臺灣“國史館”保存的《蔣中正總統(tǒng)檔案•事略稿本》中,也有許多關于蔣介石1938年在珞珈山東湖的記載。
事實上,民國時期武大在風景上的引人入勝,絕非只有蔣介石一人“獨樂”。1930年代珞珈校園,與同時期東湖西岸的“海光農圃”,共同成為了最早建設武漢東湖風景區(qū)的開拓者。當時武大已然成為了東湖的風景地標,乃至武漢三鎮(zhèn)必去之旅游景點。民國時期著名的風景旅游刊物《旅行雜志》上,曾多次刊登有關東湖珞珈山的游記。曾在武大中文系任教的蘇雪林,晚年在臺灣時曾撰文寫道:“每逢春秋佳日,游人如織,都自那煩囂雜亂的都市,涌向這世外仙源,抖落十斛襟塵,求得幾小時靈魂解放之樂……每遇夏季,居住珞珈的人固然要把每天一半的光陰消磨在東湖里,三鎮(zhèn)居民也成群結隊而至,在那柔美湖波里,尋覓祛暑的良方。所以湖濱茶寮酒館,鱗比櫛次,熱鬧的景況抵得北戴河和青島的匯泉浴場!保ㄌK雪林:《懷珞珈》)
1950年代以后,東湖南路的修建將武大與東湖生硬隔開了,校園北部湖濱地區(qū)則被劃出另建他校及其他科研機構,仍屬于武大的沿湖地帶,后來也不斷遭到其他一些單位的蠶食占用。事實上,即將被拆除的工學部主教“變形金剛”,也正是在其所在地塊不屬于武大時期興建的。不過,武大與東湖之間的連結,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被斬斷。2011年,武大校長李曉紅提議效仿牛津劍橋兩校的賽艇傳統(tǒng),舉辦武漢大學和華中科技大學的龍舟賽,這一賽事至今已連續(xù)舉辦五屆。武大與華科大皆位于東湖南岸,兩校龍舟賽,也選擇在東湖磨山景區(qū)水域舉辦。這一獨具武漢特色的同城高校水上賽事,也可視為是武漢大學與東湖歷史因緣的一種承續(xù)。(文/劉文祥)
2016年6月在東湖磨山水域舉辦的第五屆武大華科龍舟賽
轉自澎湃新聞: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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